苗雷杰（音譯）的中國工廠每生產一噸水泥都要虧錢。但他無法選擇關掉廠子。
2011年他建立了潞城卓越水泥廠，為華北城市長治的房地產和基礎建設供應建材。當時，啟動資金基本上是銀行給的貸款。現在，苗作為公司董事長不得不努力維持著生產，這樣僅僅是為了能還上貸款利息。
潞城卓越水泥有限公司要想爬出泥潭是非常困難的，客戶和投資人越來越少，公司為了求生只能繼續借貸。
“如果我們停產，就會出現大幅虧損，”在安靜簡樸的公司辦公室里，苗老板一邊不停地吸煙，一邊說，“我們就是給銀行打工的。”在長治及其周邊的地區，到處散落著半死不活的水泥廠，還有一些已經倒閉，一片死寂。如同一幅中國經濟困境的駭人背景圖。
和中國許多其他工業城市類似，長治在過去長期投資熱潮中急劇擴張，導致工廠太多，而需求不足。許多經濟學家指出，中國經濟要想回到健康發展的軌跡，必須削減過剩的產能。
但是，潞城卓越和長治其他處境類似的公司不是選擇關閉，而是像一群“僵尸”那樣，一瘸一拐繼續向前走。
為了保住就業和工廠，政府和國有銀行有時通過提供滾動貸款、進行債務重組，或提供新的信貸及其它形式的資助，來維持這些虧損企業繼續存活。這看起來也許像一個奇怪的商業策略，其實這樣做的主要目標之一是維護社會穩定。各省市政府部門努力支持這些掙扎中得工廠的另外一個原因，是因為政府認為它們對地方經濟具有重要性。
類似的策略以前曾有過嘗試，但收效甚微。在日本，這類企業被稱為“僵尸公司”，它們被認為是日本出現20年經濟停滯的原因之一。
隨著中國允許“僵尸”企業拖累自己的經濟，中國經濟的前景變得更加不明朗，經濟增長方向難以預測。如果領導層無法解決這些潛在的問題，中國經濟可能長期走弱。
市場正在日益擔憂中國經濟增速繼續放緩、且困難正日益嚴重。這種擔憂最近引發了全球股市的大幅下挫。上海證券交易所的股票自六月峰值以來已下跌了逾三成。
“全球的投資者已經認識到，中國的危機開始對每個人產生影響，”香港匯豐銀行（HSBC）亞洲經濟研究聯席主管范力民（FredericNeuman）說。
長治僅有三百萬人口，地理上遠離金融中心上海或深圳這樣的出口地區，人們大多生活在低矮的公寓樓李房，在方方整整的綜合工業區工作。當地經濟主要依賴于鋼鐵制造等重工業，這些產業支撐著中國幾十年的高增長。隨著房地產市場的增長，以及政府投資道路交通等基礎設施，大量的水泥廠如雨后春筍般出現在長治的城郊，利用當地的富礦資源，創造出成百上千個薪酬豐厚的就業機會。近年來，生意繁忙的商店和快餐店不斷在狹長的市中心開張，給長治帶來一幅新的繁榮景象。
但隨著中國經濟放緩，這樣的好日子恐難持續。中國第二季度GDP增長7%。盡管這一增長率對大多數國家而言可謂表現優異，但就中國而言，卻是其二十五年來最為緩慢的步伐。
一些行業正在下滑，更肆虐于那些經濟缺乏多樣化的城鎮。在繁榮時期建造、如今大量空置的公寓樓房拉低了房地產行業。長治的商人們亦抱怨當地政府支持的建設項目也縮減了。
因此，長治的水泥廠面臨產能過剩的壓力。據山西省建筑材料工業協會稱，該省的水泥公司如今可以生產出三倍于2014年所需水泥的量。三分之二的公司在賠錢。
這樣的處境已經把曾經前途光明的企業變成了“僵尸”。盡管長治華泰水泥熟料有限公司的龐大的廠房外面仍停著載重卡車，但數量遠遠少于幾年前，裝載噸數也不多。這家虧損中的公司今年僅僅生產出了20萬噸水泥，盡管其產能可以達到100萬噸。
華泰作為一家國有企業，在特殊政策的支持下一直運轉著。
華泰可以賒賬獲得煤炭供應，還從省政府持有的母公司得到優惠貸款。華泰的管理層因而能夠保證其300名工人的工資，而這是該公司的首要任務。
“我們的員工需要吃飯，他們需要生活，”一位拒絕透露自己名字的經理說。
這些措施可能有助于維持就業，但也延緩了中國工業急需的改革。國際貨幣基金組織7月發布的一份中國勞動力市場研究報告指出，國有企業往往傾向于保留企業不需要的工人。從經濟角度來看，這些企業更應該通過裁員或關閉來釋放出那些訓練有素的員工，使他們進入具有較強的發展前景的公司或行業。這樣就可以把資源從經濟上不夠高效的領域轉移出來，去幫助經濟增長重回正軌。
沒有這種轉變，未來經濟將會受損。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駐北京代表處副代表林衛基（RaphaelLam）指出，中國的政策制定者應該更加有力地推進改革，允許國有企業重組。如果沒有，他說，“長期來看，（經濟增長）迅速放緩的可能性會越來越大。”
對那些不幸沒保住工作的員工來說處境更加復雜。盡管全國的失業率一直保持在低水平，但長治的工人經常抱怨，現在好的工作很難找。
在長治水泥集團，唯一能聽到的聲音是狗叫聲。43歲的公司前電工趙立偉（音譯）坐在破舊的門衛室里看著電視。兩年前，這家國有工廠停工了，她的工資也停發了。大多數員工只得自謀出路。
趙立偉說，由于工廠從未正式關閉，他們也沒有收到遣散費或其他補償。雖然工廠的十來名工人本月被一家私營公司招聘去生產水泥，但這只是暫時的工作。
趙一直沒有工作。她說，這一地區唯一的工作就是掃地和餐廳服務員，每月500元人民幣（相當于78美元）。在工廠工作時她可以賺到兩倍的工資。
她說，“答應給我們鐵飯碗”，但現在“好像給我們放了長期無薪假。”
一些閑置的工人面臨著嚴峻的生活困境。45歲的杜建平（音譯）坐在附近的一個破敗的住宅樓前說，她只能依賴父母資助才能喂飽她12歲的女兒。她和她的丈夫沒了了長治水泥集團的工作以后，只能靠在火車站外擺攤賣女裝和兒童玩具賺取微薄的收入。
她感覺自己進退維谷，擔心自己在別處找不到更好的工作。
“我們太老了，城里找不到工作，”她說，“我希望政府能幫幫水泥行業，使它能夠好起來。”
由于擔心失業導致社會不穩定，政府將維持就業當做經濟政策的首要目標。李克強總理在去年的一次新聞發布會上表示，中國政府所能接受的最低增長率“考慮的還是保就業、惠民生，增加城鄉居民收入”。
這有助于解釋北京為什么會采取更強硬的行動支撐經濟。8月25日，中國的央行自去年十一月以來第五次下調基準利率，近兩周前，央行還突然令人民幣貶值。部分分析人士認為，此舉意圖使中國產品在國際市場上更便宜，以提振中國低迷的出口。
政府還計劃讓國有銀行進行新一輪的基礎設施投資，旨在幫助陷入困境的行業如水泥。長治的管理者們認為，當局還應該做得更多，例如制定水泥最低價格，或支持地方建設項目。
然而，這樣的措施可能僅僅讓“僵尸公司”暫時得到喘息，卻將對整個經濟產生不利的影響。發放新的信貸、采用其他手段刺激經濟增長，政府能夠暫時復活部分工廠，但會加劇過剩產能和高負債一類的經濟問題。
咨詢機構環球通視（IHSGlobalInsight）預計，2015年中國債務與經濟產出比將達到254%，是2008年水平的近兩倍。這種債務可以構成實質性的風險，如果借貸人無力償還債務，違約潮將會出現。
“債務規模只會累積增加，”國際評級機構惠譽在香港的高級總監GraceWu指出，“這對經濟實質沒有幫助。它不能創造就業。”
從長期來看，中國的政策制定者正努力減少經濟增長對投資的過度依賴，讓家庭消費能夠發揮更大的作用。這意味著許多重工業領域，如水泥廠，可能永遠不會再次全面開足馬力。
40歲的商人王小虎（音譯）并未完全放棄希望。幾年來，他投資了2000萬人民幣建起長治市瑞麗建材有限公司。該公司以往每年可生產30萬噸水泥，現在，工廠廠區只有一名制服不大合適的老年保安孤零零地看著大門。大約18個月前，王被迫解雇了將近100名雇員，工廠停工。
但王拒絕讓工廠清盤，相反他仍保留著機器設備，等待經濟復蘇，好繼續生產水泥。不過他自己都承認，也許這一天永遠不會到來。
“許多中小型水泥廠都是這種境況，”王小虎說，“重新開業的機會十分渺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