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粉煤灰流向武廣高速鐵路的背后，除了施工單位監(jiān)管流于形式之外，根源是在暴利驅使之下，粉煤灰需求雙方相互內(nèi)外勾結
“粵FN1311”的旅程
天上下著雨，忽小忽大。槽罐車粵FN1311像一只蝸牛，緩慢前行。在遇到剎車時，輪胎處泛出一片霧氣，煙霧繚繞。
記者與車牌號為“粵FN1311”運送假粉煤灰的槽罐車打交道，實屬偶然。為了摸清不合格粉煤灰的流向，記者對提供這些粉煤灰的地點進行了探訪，在此期間，粵FN1311與記者不期而遇。
6月17日，廣東省樂昌市坪石鎮(zhèn)，三益水泥廠。粵FN1311正在往車罐中裝粉煤灰。知情人向記者透露，該廠制造的假粉煤灰（原料為煤矸石碎塊、爐渣等），如今的需求方只有一家——武廣高速鐵路各施工單位。
“這些假粉煤灰，是提供給武廣鐵路。”一名不方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對記者說。為了證實這一說法，記者決定跟隨粵FN1311，看其送貨的地點是否為武廣線施工單位。
下午2時20分左右，粵FN1311裝好粉煤灰以后，駛出了三益水泥廠。途經(jīng)坪石鎮(zhèn)因2006年“7·15”樂昌水災而沖毀的大橋后不久，它駛上了107國道。
粵FN1311由南向北走，在107國道湖南宜章段，記者以買粉煤灰的名義將其攔下——在專業(yè)人士的指點下，要證明其粉煤灰為不合格或者假冒，必須對其進行取樣檢測。
記者了解到，該車的司機姓王。“我只負責幫老板開車。”王司機一邊說著，一邊爬上裝“粉煤灰”的罐子，幫記者取樣。
一個事實是，粵FN1311隨車攜帶的粉煤灰“質(zhì)量檢驗報告”和“產(chǎn)品合格證”均表明，該車運送的“粉煤灰”為Ｆ類1級。但記者事后在其他目擊證人陪同下，委托專業(yè)機構對該樣品進行了檢測，除了細度、燒失量等指標與國家標準不符外——在500倍的顯微鏡下，這些所謂的“粉煤灰”，其樣品所含玻璃微珠幾乎占不到粉煤灰的1％，而在真粉煤灰中，玻璃微珠一般能占到60％到80％甚至更多。
下午4時30分左右，粵FN1311進入湖南省郴州市城區(qū)。而后，拐進了一條崎嶇山路。
大約在下午7時許，粵FN1311駛進了中鐵隧道集團的混凝土攪拌站，地點是湖南省郴州市北湖區(qū)華塘鎮(zhèn)毫里村。
據(jù)了解，該路段為天鵝嶺隧道。承建單位為中鐵隧道集團武廣客運專線XSTJIV標第二項目隊。天鵝嶺隧道全長2365米，屬于A類工程。
2006年3月22日，武廣客運專線常務副總經(jīng)理周蓉來天鵝嶺隧道工地檢查工作。據(jù)報道，周曾表示：“中鐵隧道集團注重工地形象建設，在工地建設方面上了一個新臺階。”而施工單位，也獲得了毫里村委會送來的錦旗：為國家建設鐵路，為村民做好事。
6月19日，記者又碰到了粵FN1311。記者提前從知情人士處得到消息，“從橋口電廠直接拉出來的粉煤灰原灰，要運往武廣線各施工工地”。
當日傍晚7時許，在湖南省郴州市蘇仙區(qū)橋口鎮(zhèn)橋口電廠，正好裝完粉煤灰原灰的粵FN1311緩緩駛出廠區(qū)。
晚上12時左右，粵FN1311到達107國道湖南宜章收費站。一個可堪佐證的細節(jié)是，由于粵FN1311超載，當?shù)亟痪瘜⑵鋽r下，直到12時30分辦理完罰款等手續(xù)后才放行。
粵FN1311行駛緩慢，由北向南。
6月20日凌晨3時許，車子熄火。停在了一條鄉(xiāng)村公里旁邊。
5時30分，粵FN1311啟動。20分鐘過后，其駛進了武廣線的一個混凝土攪拌站：中鐵十九局5標項目的攪拌站。
當晚，要求匿名的專業(yè)人士，對從橋口電廠發(fā)貨的這批粉煤灰原灰進行了檢測。其中，燒失量為16．2，細度為37——在這批粉煤灰的質(zhì)量檢驗報告上卻標明為“F類1級粉煤灰”，燒失量4．7，細度10。“純粹的人為制假。”上述專業(yè)人士如此表示。
對此，運輸粉煤灰的司機對記者的解釋是：“‘質(zhì)量檢驗報告’和‘產(chǎn)品合格證’都是老板提前弄好的”。
假粉煤灰利益鏈
6月19日，記者除了印證粵FN1311直接將電廠粉煤灰原灰，運送到武廣高速鐵路的攪拌站之外；一位協(xié)助記者調(diào)查的人士跟隨的另一輛槽罐車，其運送的粉煤灰原灰也是提供給了武廣線。
“晚上12點30分左右，這輛車將粉煤灰原灰運到了在湖南耒陽市搭塘鋪的制梁場。”該人士如此向記者表示。該制梁場的施工單位，是中鐵三局第三總隊，“他們是專門建設橋梁”。
記者為了保險起見，在目前不方便公開的某公證處，對調(diào)查過程及取樣、檢測結果等進行了公證。
據(jù)記者調(diào)查，導致假粉煤灰涌現(xiàn)武廣線的直接原因，是產(chǎn)品供求失衡。目前進入施工建設高峰期的武廣線，需要大量的粉煤灰——這一在混凝土中不可或缺的材料，在武廣線建設之前，并沒有如水泥等產(chǎn)品一樣進行統(tǒng)一招標。
“在3月份以前，使用假灰的情況可能沒有，”一名業(yè)內(nèi)人士對記者說，5月份以后，大量假粉煤灰開始出現(xiàn)。
假粉煤灰有三種：一是，用煤矸石等物燒透后磨制，一種是用水渣等物混入真的粉煤灰，第三種就是直接將尚未分級的粉煤灰原灰進行使用（這種原灰各項指標嚴重超標）。
在廣東樂昌市坪石鎮(zhèn)，記者對給三益水泥廠提供燒透后煤矸石的“廠子”進行了調(diào)查。該廠的地點，在前坪石監(jiān)獄四大隊地界的附近，離三益水泥廠大約10公里。
一個三間的竹屋子，在一塊相對平坦的空地上堆放著正在燃燒和等待燃燒的煤矸石，就是這個廠子的全部。
老板姓吳，他告訴記者，因為武廣線的開工，他的生意不錯。其主要的供貨單位是三益水泥廠——這個原本生產(chǎn)水泥的廠子。“隨著武廣鐵路的建設，就把項目轉變了一下。”吳說。
“他原來向我提出，要每個月提供8000噸煤矸石，但現(xiàn)在他吃不了那么多。”吳老板說，這幾個月來，三益水泥廠每月能提走煤矸石4000噸到5000噸，每噸43元，其中包括運費11元。
記者了解到，三益水泥廠的大股東有兩人，一人是李玉良，另一名叫傅潔（音）。該廠生產(chǎn)的“粉煤灰”除了提供給其他單位以外，最大的客戶是在湖南和廣東兩地武廣高速鐵路中鐵隧道局和中鐵十九局各個施工單位。
一噸43元的煤矸石，通過再添加爐渣等物加工磨制之后，其價格可上漲到200到300元。在烏石港的粉煤灰加工廠，其二級“粉煤灰”的價格是“每噸250元，包送貨到工地”。至于直接從火電廠流出的粉煤灰原灰，買入價為每噸30元左右，賣出價每噸約180元。
從每噸幾十元或近百元的原料，到最后變成200至300元的“粉煤灰”價格，在這一條利益鏈上，各個環(huán)節(jié)相互結合又松緊有度。
據(jù)記者調(diào)查，如三益水泥廠這樣的供貨點，是直接與武廣線的各施工單位進行交易；而烏石港粉煤灰的供應商則不同，那里的“粉煤灰”先賣給中間商，中間商再提供給武廣線；至于出售粉煤灰原灰的電廠，只要有人買他們就賣，流向何方并不是他們關心的問題。
供需雙方涉嫌內(nèi)外勾結
依據(jù)粉煤灰的使用標準（國家標準和鐵道部標準），合格的粉煤灰將在攪拌站與水泥、礦粉等物進行攪拌，制成的混凝土再運往施工現(xiàn)場進行澆灌（泵灌）。
在監(jiān)控粉煤灰的質(zhì)量環(huán)節(jié)中，有兩個至關重要的環(huán)節(jié)：第一個環(huán)節(jié)是粉煤灰提供商主動提交的質(zhì)量檢驗報告和產(chǎn)品合格證，另一個環(huán)節(jié)是粉煤灰使用方對產(chǎn)品二次檢測。
在第一個環(huán)節(jié)中，粉煤灰提供商主動將樣品委托具有檢驗資質(zhì)的專業(yè)機構進行檢驗。“在這一環(huán)節(jié)，送檢的樣品都是合格的。”一名知情人對記者說，向武廣線提供粉煤灰的單位，一般都有專門的技術人員，在送檢之前會對真粉煤灰進行初步檢驗，“在這一環(huán)節(jié)，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在獲得質(zhì)量檢驗報告及產(chǎn)品合格證后，這些報告和合格證即成為了假粉煤灰的護身符。
在武廣線，對粉煤灰進行最后把關的，即是各施工單位混凝土攪拌站的技術人員。粉煤灰是否合格，這是將其注入攪拌站儲存罐之前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
“都在造假，哪管什么合格不合格。”6月20日凌晨1時許，在107國道湖南段的一個飯店里，這兩年一直為武廣線運送粉煤灰的司機李師傅對記者說，“監(jiān)管形同虛設。”
“檢驗人員怕臟，一般都不爬上槽罐車取樣檢測，而是叫司機上去。”李師傅說，司機上去以后，從罐內(nèi)將早就準備好的合格粉煤灰樣品送檢，如此，不合格的粉煤灰從出場到使用，一路都是合格產(chǎn)品了。
一位鐵道部的內(nèi)部人士對記者說，鐵道部工程質(zhì)量安全監(jiān)督站在武廣線只在廣州和武漢設站，除了例行的抽查檢測之外，其他監(jiān)督過程一般由工程監(jiān)理單位負責抽樣。
據(jù)上述人士介紹，由于武廣線對粉煤灰并未采取統(tǒng)一招標采購，各個施工單位可自行與供貨商訂立合同，武廣線負責粉煤灰采購（檢測）的人員與供貨商形成“警察與小偷（相互勾結）”的關系也未必沒有可能。
在湖南郴州市蘇仙區(qū)橋口鎮(zhèn)，記者再次得到了這類似的信息。在一個糖廠內(nèi)，一個準備制造“粉煤灰”的廠子已經(jīng)建好，爐渣等原料也基本準備齊全。看場子的一名男子對記者說，“老板在鐵路有人，鐵路的人在這里也有股份。”因此，該廠生產(chǎn)“粉煤灰”的項目一上馬，“不愁銷路”。對于該男子的說法，記者未能證實。
記者掌握的材料表明，武廣線各施工單位的材料采購員，與材料供應商都有某種道不明的聯(lián)系。
多名運送假粉煤灰的司機，旁證了這種勾結。一名李姓司機向記者坦言，他只賺運費，其他的事他管不了。“灰送到攪拌站以后，要給檢測的人塞錢。”另一名王姓司機也表示了同樣的看法，“其實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對于武廣線假粉煤灰造假和相關人員相互勾結等行為，當事人或許認為是天衣無縫的。
一位鐵路的內(nèi)部人士對向記者說，“能抓得到嗎？”他分析，使用假粉煤灰的攪拌站，一般都在晚上或凌晨將假粉煤灰注入罐中，很快便跟其他材料攪拌成混凝土并在短時間內(nèi)使用，“而抽檢的人員，只能從罐中抽樣檢查，那時候，罐中放的就是真的粉煤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