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加了赤字，減少了稅收；加大了改革力度，減少了過剩產能。政策工具箱打開，中國的穩增長迎來了新一輪的“加減法”。
按照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在政府工作報告中的說法，綜合分析各方面情況，今年我國發展面臨的困難更多更大、挑戰更為嚴峻，我們要做打硬仗的充分準備。
打贏這場硬仗，彈藥在哪里？如何既能立足當前、有針對性地出招；又能著眼長遠、留有后手、謀勢蓄勢？這是本期專題想要呈現的內容。
3月5日，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在十二屆全國人大四次會議上做《2016年政府工作報告》（以下簡稱《政府工作報告》），對“十三五”和2016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做出重大部署。
2015年，中國經濟走過艱難的一年。產能過剩，進出口雙降，傳統企業生產經營困難，股市大幅波動及人民幣貶值壓力等，令中國經濟困難重重。但與此同時，結構調整初見成效，服務業比重提升，新興戰略產業增長迅速。
《政府工作報告》針對當前經濟形勢，制定了“十三五”經濟合理增長目標，并圍繞去產能、擴赤字，去產能，降成本和培育發展新動能等結構性改革，為未來五年宏觀調控政策定下基調。
國務院研究室綜合二司司長向東，是《政府工作報告》起草組成員。他近日接受21世紀經濟記者專訪，就《政府工作報告》內容進行了深度解讀。
“中國經濟盡管面臨著下行的壓力，但不是斷崖式的下滑，整體仍在掌控之中。”向東強調，“現在處于一個爬坡過坎的關鍵期，如果順利過去了，中國經濟會以嶄新的面貌展現出來。”
經濟整體仍在掌控之中
中國經濟并非像有些人說的那樣是世界風險的策源地，而仍然是世界經濟增長的重要動力。
記者：你如何看待當前的經濟形勢向東：這是國內外都很關心都問題。總理去年10月在中央黨校做關于經濟形勢報告時說了三句話，“成績來之不易”、“問題不容忽視”、“信心不可動搖”。
過去一年我們面臨的外部環境可以說是近些年來最復雜、最嚴峻的一年。世界經濟形勢不確定、不穩定因素仍然在繼續加大，主要發達國家經濟走勢波動不低，新興經濟體也出現了劇烈的波動或下滑，國內面臨的“三期疊加”這些多年積累的深層次矛盾更加凸顯。地區和行業走勢分化，有的行業形勢依然很好，但鋼鐵、煤炭等部分行業卻面臨著嚴重困難。
去年，中國經濟繼續保持在合理的運行區間，GDP增長了6.9%，實現了年初政府工作報告提的7%左右的預期目標；我們的GDP總量是67.67萬億元人民幣，按照2015年12月31日人民幣兌美元中間價計算，相當于10.42萬億美元。
從GDP增量來看，我們去年增加了4萬多億元人民幣，大概接近5000億美元，這個增量相當于在全世界經濟體排22位的瑞典經濟總量。
在GDP超過60萬億的高總量基數上，我們現在每增長1個百分點，相當于5年前的1.5個百分點和10年前的2.5個百分點。從全球來看，GDP上十萬億美元的經濟體只有中國和美國，而中國的經濟增速是美國的2倍多，美國去年增長2.4%;可以對照的是，歐元區去年經濟增速只有1.5%。即便和新興經濟體相比，中國的經濟增速也十分喜人。去年俄羅斯負增長3.7%，通貨膨脹率13%;巴西負增長3.8%，通貨膨脹率也高達10.67%。
所以，中國經濟并非像有些人說的那樣是世界風險的策源地，而仍然是世界經濟增長的重要動力。盡管中國經濟總量只占世界經濟總量的12%左右，但對世界經濟增長的貢獻率已經超過25%。
同時，判斷經濟形勢的一個關鍵指標就是看就業，總理一直在講穩增長是為了促就業。我們去年僅高校畢業生就有740萬人，全年最終解決了1312萬人的就業，我們已經連續幾年全年新增就業人口都達1000多萬人以上。因此，去年的就業還比較充分，全國居民收入增長7.5%跑贏了CPI，環境有所改善。那么，我們經濟速度略高一點還是低一點有什么關系呢此外，中國經濟結構調整確實取得了進展，出現了一種轉折性變化。服務業占GDP的比重達到50.5%，比第二產業高出10個百分點。消費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已經達到66.4%，成為拉動經濟增長的主引擎。去年GDP能耗水平下降5.6%，創下近年來最好成績。
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經濟盡管面臨著下行的壓力，但不是斷崖式的下滑，整體仍在掌控之中。
理性看待GDP統計結果
我可以負責地說，我們都要遵守《統計法》，政府現在不可能去對國家統計局說，你給我拿個數字出來，并按照我的需求去修正相關數據，這是不可能的。
記者：不過，有觀點認為6.9%的GDP增速可能有水分。
向東：有人認為注水，有人認為沒有統計全。我可以負責地說，我們都要遵守《統計法》，政府現在不可能去對國家統計局說，你給我拿個數字出來，并按照我的需求去修正相關數據，這是不可能的。反過來說，國家統計局如果真的數據造假，那么因可能造成決策失誤會遭受法律制裁。
如果非要說GDP有水分的話，那么可能更多的是有些GDP沒統計上來造成結果偏小。比如說房租、家政服務費、研發經費、一些新經濟活動。所以也有觀點認為，現在沒統計的部分，可能比所謂多統計的部分要大得多。所以，我們要理性地看待GDP數據。
記者：2014年和2015年全社會用電量增速分別為3.8%、0.5%，2015年用電增速大幅下滑，創下近年來最低。對統計數據的擔憂有部分來源于此。
向東：2015年全社會用電量增速較低的原因，既有經濟下行的原因，也有結構調整的原因。目前服務業已超過工業成為第一大產業，去年服務業的用電增速為7.5%，工業用電量增速負增長。這意味著服務業的用電量只有工業的八分之一。同時，去年高耗能、高污染行業大幅收縮，它們都曾經是耗電的大戶。
同理，有人說鐵路貨運量為什么下來這么大？這是因為高速公路和水運都上來了。過去我們是北煤南運和北糧南運，現在這些都很少了。反過來，鐵路運輸的民用物資增長非常快。
記者：你剛才也提到，經濟下行的壓力很大。具體面臨哪些困難向東：首先是產能過剩。例如，2015年鋼鐵的產能已達到12億噸，而去年的消費量大概8億噸；去年煤炭的產能已經達到57億噸，而消費量只有40億噸。對這些產能過剩相對嚴重的行業，需要去化解，這是一個復雜而痛苦的過程。
其次，由于全球經濟持續低迷，外貿環境難以出現大的改善。今年1月份中國進出口出現雙降，出口1.14萬億元，下降6.6%;進口7375.4億元，下降14.4%;貿易順差4062億元，擴大12.2%。
第三，財政金融風險。盡管我們的不良貸款率確實略有上升，但是與龐大的資產規模相比仍然低得多。必須承認，在金融領域有一些非法集資個案，個案的問題，要通過《公司法》個案解決，非法集資問題確實要打擊。去年股市的大幅波動，暴露了市場確實還不太成熟，監管還不完善，下一步著眼于發展公開透明，長期穩定的資本市場，加強基礎性、法制化的制度建設。
第四，部分企業生產經營比較困難。這需要用一些市場倒逼的方法，逼著企業來調結構、轉方式，不能再像過去那樣發展高污染、高消耗、高投入的企業。
穩增長是為了促就業
今年就業應該說還有一定的壓力。預計今年將新增760萬高校畢業生和500萬中技畢業生，加在一起已經過千萬了。
記者：今年經濟增長目標為什么定在6.5%-7%這個區域向東：經濟增長速度太快不好，太慢也不好，要合理。目前6.5%-7%之間比較合理，這主要是與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目標相銜接。我們提出GDP與國民人均收入到2020年要比2010年翻一番，這意味著GDP必須保持年均6.54%的增速。所以6.5%是“十三五”經濟增長的底線。
這個速度有時候高一點，低一點，只要就業比較充分、老百姓的收入在增長、環境質量有所改善，這樣的速度都是合理的、可以接受的。所以，6.5%、6.6%還是6.7%，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什么？老百姓要有就業，有就業才有收入，有收入才會過有尊嚴的日子。所以，我們一直講穩增長是為了促就業。
記者：《政府工作報告》提出今年要確保新增就業人口1000萬以上，這一目標是否有壓力向東：現在GDP每增加一個百分點，可解決新增就業人口190萬。不過今年的就業應該說還有一定的壓力。預計今年將新增760萬高校畢業生和500萬中技畢業生，加在一起已經過千萬了。同時，煤炭和鋼鐵行業去產能會涉及到大概180萬人員的安置就業，對這部分，中央已經拿出1000億的專項資金。
有的人說，這兩個行業可能涉及到500萬人員分流。說老實話，這不大可能。例如，現在一些民營煤炭企業，很多都是農民工，沒煤挖就回去了，就自動調整崗位了。
再如，河北關了上千萬噸鋼鐵產能，一下子分流了60萬人。但是真正政府層面安置的人只有20萬人左右，大部分都自謀出路，自謀出路不是都在國有企業找到新工作，而是到新經濟等行業去了。
營改增今年可為企業減負五千億
擴大財政赤字主要是用于減稅降費，減稅主要是營改增，營改增今年全面推開以后，到今年為止可以為企業和個人減輕負擔5000多億，這將成為近年來最大規模的減稅。
記者：《政府工作報告》提出宏觀調控還有政策儲備，在宏觀調控的工具箱里面，我們還有哪些工具可用向東：首先，是發債空間。2015年，中國政府財政赤字率是2.3%，中央政府負債率只有17%，各個地方政府負債率加起來不到40%，都未超過3%的赤字率紅線和60%的負債率紅線。
地方債大部分都是投資性債務，未來會產生預期收益。現在有人說，地方行業養老金發放也出問題了，但地方還有的是辦法，哪個地方政府沒有資產在手？政府的資產能不能處理，能不能賣賓館或賣飯店，盤活那些閑置資產？中國地方政府的情況與底特律不同，底特律已經賣無可賣，而我們哪個地方政府手上不是一堆資產其次是貨幣空間。目前來講， M2水平不高，今年還要保持市場流動性的充裕，定在13%，強化對實體經濟的支持。過去一年幾次降準降息，企業的成本有所下降，但是融資難、融資貴的問題沒有根本上解決。
在外匯儲備上，國家有3萬多億美元，去年減少了5000億美元，但我們的對外投資增加了3000億美元，外債減少了2000億美元。居民和企業的對外投資實際上是變相藏匯于民。
記者：《政府工作報告》提出繼續實施積極的財政政策，對此如何解讀向東：去年，中國政府財政赤字率是2.3%，還有進一步提高的空間，今年我們將財政赤字率提高到3%。當然，沒有一本教科書上寫著非要守著3%，況且我們是這么大的一個國家，還有這么龐大的資產。
擴大財政赤字主要是用于減稅降費，減稅主要是營改增，營改增今年全面推開以后，到今年為止可以為企業和個人減輕負擔5000多億，這將成為近年來最大規模的減稅。
記者：目前地方政府的財政收支矛盾比較突出，對此有何對策向東：近期內，培育新的地方主體稅種的可能性較小。今年全面推行營改增，地方營業稅都沒有了，地方的支出責任靠什么履行？今年要合理確定中央和地方的分成比例，提高地方政府的分成比例，出臺具體方案。
在財政改革上，今年將繼續壓縮專項轉移支付的比例，這有利于地方政府簡政放權，減少不必要的支出。過去幾年，專項轉移支付數量已經大大地壓縮，由原來的200多項壓到現在的100項左右了，今年提出了具體的指標。
如何理解新經濟
我理解的新經濟是指以3D打印、新能源汽車、“互聯網+”為代表的新產業、新模式、新業態，它們代表著新的發展動能。
記者：“十二五”提前完成了去產能的目標，“十三五”是否會設置具體目標向東：在去產能問題上，要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作用，主要依靠市場方法去解決。政府的職責主要是幫助企業解決職工安置的問題，對企業實在安置不了的，給一點獎補政策。
這個過程也是中央與地方博弈的過程。中央一提可能有一筆錢用于化解產能過剩。那么，這時分母就變得無窮大了。
至于說，“十三五”期間有關部門是否會設置一些目標？我不太清楚具體這些數字，但是我主張政府不要包攬主要職責之外的其他事情，而是應該創造一個公平的政策環境，讓企業依照《公司法》和《破產法》，通過市場手段去解決。
記者：《政府工作報告》提出要培育新的發展動能，那么新的發展動能在哪里向東：新的發展動能，主要來自新經濟。我理解的新經濟是指以3D打印、新能源汽車、“互聯網+”為代表的新產業、新模式、新業態，它們代表著新的發展動能。
例如，我去年去寧夏調研共享裝備技術公司，這個公司用3D打印就把鋼鐵做得很好。新舊車間我都看了一下：在舊車間100多號人，在那肩挑背扛，做出了傻大黑粗的產品；再到新車間看看3D打印技術，只有一個博士和碩士在操作電腦，做出了非常亮麗的產品。美國通用公司有10%的磨具產品都是訂自這里。
再如，前不久召開的國務院常務會議明確提出，鼓勵新能源汽車產業的發展是發展新經濟的重要內容之一。新能源汽車產業順應了未來的趨勢，為可持續發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新經濟的發展速度和態度已經超出了人們的想象。我們說要大力發展新經濟，并不是完全拋棄老的傳統經濟，而是二者要共同發展，我們稱之為雙引擎。
房地產調控“分城施策”
我們現在還在遵循最嚴格的杠桿前置條件，不會出現美國的次貸問題。
記者：《政府工作報告》提出，推進城鎮保障性安居工程建設和房地產市場平穩健康發展。如何理解房地產調控思路向東：政府的責任主要是提供基本的保障房。中國現在還處于城鎮化推進的過程中，這么大的一個國家對房地產市場不可能出臺一個“一刀切”的政策，要強化地方政府的主體責任，因地制宜、分城施策，促進房地產市場的平穩健康發展。
記者：在房地產行業，一方面是去庫存，另外一方面表面上強調去杠桿但實際上在加杠桿，這是比較矛盾的。
向東：我們的購房首付政策是向美國人學習的，美國為什么后來發生了次貸危機？美國不斷地降低門檻，一直到降到15%、10%、5%甚至零首付。更有甚者，只要有住房的意愿都可以試住。更要命的是，金融機構把這一批人的購房貸款通過資產證券化手段打包出去，再到市場上去賣，這就叫次貸。在這個過程中，杠桿無限放大，最后導致一旦市場有波動，這些人還不起貸款，就出了大問題。
而我們現在還在遵循最嚴格的杠桿前置條件，不會出現美國的次貸問題。
記者：有觀點認為，現在改革文件很多，但是部分改革沒有落地。對此你有何建議向東：現在我們有很多的改革措施，的確存在一些不落實的情況。
今年很多改革要從抓落實來看，就像總理強調政府工作報告，做不到我寧可不出，出了就一定要做到。你們看，政府工作報告提出的每一項指標都要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