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5月7日,距離安中平的水泥廠被拆除,已過去506天。
失落,振作,探索,欣喜。一年零四個多月,這個在“水泥堆”里摸爬滾打了20多年的草根企業家,在華恒水泥廠的原址上,“跨界”建起一個綠色環保的健康飲品產業園。
這是石家莊市委、市政府集中削減水泥過剩產能后,從水泥企業完美轉身,踏上綠色發展之路的先行者。
為大力治理大氣污染、調整優化產業結構,從2013年12月起,石家莊市以壯士斷腕的氣魄,分兩批集中爆破拆除了平山縣、鹿泉區轄區內西柏坡高速兩側的水泥企業35家,共減少水泥產能1850萬噸,直接經濟損失10.8億元,減少產值超過60億元、財政收入3億元。
擦干眼淚,上下求索。陣痛之后,各級政府、企業共同發力,政策支持、瞄準定位,上綠色項目,謀轉型升級,在“騰籠換鳥”中覓求“綠色蛻變”。
一片重生的希望正在曾經的“水泥走廊”生長。
陣 痛 ——
看著爆破騰起的煙塵,水泥企業主的心是痛的,但他們也感受到大氣污染治理的壓力,聽見了產業結構調整的呼聲
大門緊閉,庭院荒蕪。
關停一年多的平山縣西柏坡建材有限公司,千余名員工散盡,廠區內一片冷清。曾經的副總經理康文新,成了“看門人”。
“廠子被拆除后,直接損失數千萬元!”康文新說。
2013年,一直小打小鬧的西柏坡建材有限公司,剛剛投資1000多萬元上了特種水泥線,生產了一個月,特種水泥產量還不足1萬噸,就被列入了首批集中拆除行動的名單。這年12月17日,為壓減過剩產能,治理大氣污染,全市首批18家水泥企業被集中爆破拆除,粉塵排放大量減少,為產業結構調整騰出環境容量。
還是在平山、鹿泉轄區內的西柏坡高速兩側,僅僅兩個月后的2014年2月17日,爆破聲再起,又一次大規模集中拆除行動啟動。17家企業的水泥粉磨系統和料倉全部拆除,再次壓減水泥產能910萬噸,減少粉塵排放3000噸,騰退土地858畝。
“靠山吃山,這一帶多年前便是有名的‘水泥走廊’。”鹿泉區發改局副局長王貞祿說,由于處于太行山腹地,石灰巖資源豐富,兩地水泥產能集中分布,支撐起全區財政收入的“半壁江山”,帶動了當地經濟的快速發展。
不過,水泥產能的快速擴張,也使“水泥走廊”很快陷入產能過剩的泥潭。
“這幾年,企業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一噸水泥利潤還不到10元。”在水泥行業干了十多年的平山宋家峪水泥有限公司總經理齊發廷坦言,有的同行一年就虧損了130多萬元。
更重要的是水泥企業高度集中帶來的生態環境等問題。
“以前,俺們這兒‘人均三兩土,白天不夠晚上補’。落在身上的全是水泥粉子,大口吸氣就能嘗到灰塵的味道。”平山縣東焦村村民王月強無奈地說。
“集中拆除水泥過剩產能,把料倉拆掉,把磨機卸掉,就是要斷了企業的念想,逼著他們進行‘二次創業’。”鹿泉區工信局副局長任永社說,也只有如此,才能從能源、環境上為新的產業發展留出空間。
砸掉飯碗的背后,是代價不菲的經濟賬。
全市兩次集中拆除的35家水泥企業都具有正常的生產能力,均不在國家淘汰序列,拆除帶來的直接經濟損失約10.8億元,減少產值超過60億元、財政收入3億元。
“所有的渠道、資源都在這一塊,突然不能干了,真是手足無措啊!”當時,看著自己經營了幾十年的心血化為廢墟,一些水泥廠老板當場就掉了淚。
“因為水泥企業多,2011年,我們的財政收入就已經破億元了。還是因為水泥,2013年我們又跌出‘億元鎮’,去年僅8000多萬元。”宜安鎮黨委副書記封曉廣坦言,在兩次集中拆除行動中,該鎮因水泥企業較為集中,受到的影響最大,轉型壓力也最大。
也難過,也不舍,但是,面對產業結構調整的大趨勢,身后已無退路,他們選擇咬緊牙關,再次出發。
求 索 ——
不管是鄉鎮組織的,還是縣里安排的項目參觀,只要聽說不錯,康文新和伙伴們就連忙趕過去,學習、考察
彌補水泥產業淘汰后的斷層,根本還是要靠產業升級。
去過北京、跑過香港、到過蘇杭,甚至想過到非洲辦廠……不管是鄉鎮組織的、縣里安排的項目參觀,只要聽說不錯,康文新和伙伴們就連忙趕過去,學習、考察。
“再上項目,必須節能環保!”康文新為將來的發展設定了方向。
從水泥到飲料,安中平的跨界步子邁得最大。
2013年12月17日,華恒水泥廠被拆除后,安中平考察了很多項目。有人建議他做核桃露飲料,因為鹿泉所處的西部山區有上百萬畝核桃種植區,核桃資源豐富,但是缺少加工生產核桃露的工廠。安中平一琢磨,覺得這個建議靠譜。
經過一段時期的考察,2014年5月,在水泥廠的廢墟上,石家莊華洋飲品公司的廠房開工建設。為上這個核桃露項目,安中平把賣設備的錢和自己多年辦廠的所有積蓄全部投了進去,可資金缺口仍然很大。幾家銀行都表示,必須投產才能貸款。他陷入資金困境。
駐廠幫扶的宜安鎮鎮長梁金會一趟趟跑區政府幫助協調,鹿泉區主要領導也幫著他對接銀行。
在政府的擔保下,安中平貸到了300萬元,廠房很快建成,工廠也在今年春節前試生產。
和華恒、西柏坡建材等被拆除不同,金隅鼎鑫、曲寨兩家水泥企業的8條旋窯水泥熟料生產線,因為達到國內一流、國際先進水平而被保留。
然而,這些企業也并沒有高枕無憂。
“一線窯頭:煙塵濃度13.0000、限值50,氮氧化合物148、限值400……”河北金隅鼎鑫水泥有限公司門前的大屏幕上,各分公司的多項排放指標正實時顯示。仔細查看不難發現,所有指標均大大低于限值。其中,最小的一項還不足限值的1/5。
進入金隅鼎鑫二分公司,宛若漫步花園之中。不遠處,高大的生產設備林立,卻無煙無塵;院內,楊柳依依,紫穗吐蕊,嫩綠的樹葉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銀光。走過窯底下的綠地,用手捻上面的小草都沒有塵土。
“美景背后,是金隅鼎鑫持續不斷的大手筆環保投入。”公司副總經理張立華列舉道:投資5.5億元實施了除塵、余熱發電、煙氣脫硝等技改項目,年節電3200萬度,年節約優質煤近2萬多噸;研發的“水泥協同處置廢棄物”技術,實現了對生活垃圾、污水處理廠污泥的無害化處理……
但是,這還遠不是終點。
工業旅游,已經成為公司正在謀劃的重頭戲之一。公司還積極“走出去”,與俄羅斯聯邦韃靼斯坦達成合作意向,在當地工業園內建設一個日產1000多噸的水泥廠。與巴基斯坦等國的合作談判,也正在推進中。
“我們砸掉了污染的‘泥飯碗’,為的是要幫企業再造一個綠色的‘鐵飯碗’。”王貞祿的話語間飽含深情。
為鼓勵水泥企業“二次創業”,鹿泉區制定了詳細的補償、獎勵和扶持政策。對于拆除的民企,區有關部門逐個見面,幫助解決困難,組織老板們到知名民營企業學習先進管理經驗,尋找新的投資項目。
對于民企新上項目,嚴格項目準入,特別是對裝備、工藝、能耗、環保等進行嚴格評審,確保綠色,力爭高端。
平山縣委、縣政府也專門出臺意見,對企業轉產新上符合國家產業政策和當地發展定位的項目,在稅收減免、項目審批、融資支持等方面給予傾斜。
希 望 ——
一些水泥廠舊址上,吊塔凌空矗立,工程車進進出出,工人們緊張忙碌地施工,“水泥走廊”正嶄露新的生機
生產線投產,銷售市場也一天天順暢起來,越干越“上道兒”的安中平,這幾天忙起了廠區綠化。曾被水泥面兒壓得結結實實的院里院外,新栽了樹苗。就連廢棄的水池,也被蓄上水,養起了觀賞魚。
當年華恒水泥廠的青年工人陳杰,下崗幾個月后,又回到了原來工作過的地方。他吃驚地發現,廠子變了。
以前,幾個小時地上便添一層灰;如今,水泥大棚變成了罐裝車間,一條從臺灣訂購的生產設備,不僅全部電腦控制,還能在線監控,三次產品滅菌、五次罐體清洗等,更是讓他大開眼界。
“每分鐘加工核桃露800罐,預計今年能生產100萬箱,銷售額有望突破5000萬元。”同樣是“靠山吃山”,對安中平來說,發展路徑已完全改變。
“還是當‘綠老板’好,舒服!”眉毛微挑,他開心一笑。
還是那條熟悉的西柏坡高速,已遍尋不見“水泥走廊”舊日模樣。
遠望金隅鼎鑫,曾被浮渣覆蓋的礦山,如今成了數百畝連綿不斷的綠化帶。火炬樹、石榴槐等各種灌木點綴其間,為山體披上了一層厚厚的綠衣。
很多水泥廠舊址上,吊塔凌空矗立,工程車進進出出,工人們正緊張忙碌地施工。
“截至目前,全區已有4家水泥企業在廠房拆除的原址上,建設了符合產業政策的轉產項目,謀求綠色轉型。”鹿泉區工信局工作人員崔振宏介紹說,這幾個項目總投資達2.8億元,投產后,可新增產值2.65億元,新增利稅近5900萬元。
還有多家企業確定了綠色轉產的初步意向,近期將開工建設。
在平山,一個高純納米二氧化硅的新型材料項目,也正在辦理落戶手續,就選在原平山縣水泥廠的舊址上。
拆除這些企業,不僅企業會有損失,政府也投入了大量資金,騰出來的土地只有發展高端、高附加值產業,才能收回成本。
利用水泥企業拆除后騰退的土地,鹿泉區規劃了占地47.9平方公里的西北物流園,發展汽車物流、農產品物流、裝飾建材物流等產業。預計到2016年,園區物流交易額將達百億元。
平山縣規劃建設了西柏坡綠色產業經濟開發區,重點發展新能源、電子信息、生物產業等節能環保產業。該縣商務局局長關文蘭表示,下一步將積極對接科研院所,著力將園區打造成技術創新基地、高新技術企業孵化基地、產學研綜合示范基地、創新創業人才和自主知識產權培育中心。
“水泥走廊”轉型的道路雖然還很長、很艱難,但是產業結構調整中的新亮色讓人充滿希望。
在鹿泉區,水泥建材業一改往日“老大”地位,退居四大產業之末,而新興產業的增速非常迅猛。在平山縣,數字光纖光纜、北斗終端生產線等高成長性的大項目,紛紛開花結果,全縣年內計劃完成投資超過215億元。
目光轉回宜微線,這條鹿泉、平山曾經最繁忙的馬路上。
過去頻頻疾馳的石料車、水泥車早已不見蹤影,兩側的綠樹紅花也恢復了本真。沉寂了許久的水泥廠舊址,三三兩兩地又熱鬧起來,邁上了綠色產業新征程。